题记：本文为2019年5月22日北大国发院第137期“朗润·格政”论坛暨中美贸易与中美关系专题讨论会上，北大博雅特聘教授、北大国发院党委书记、副院长余淼杰的发言。

他在演讲中主要提出了三个观点：

第一，在中美贸易摩擦中说美国吃亏，这个观点站不住脚；

第二，美国要求中国的一些结构性改革缺乏必要的论据；

第三，中国应以高质量发展、高水平开放应对中美经贸摩擦。

 

特朗普为什么认为对华贸易逆差让“美国吃亏了”？

 

第一， 特朗普认为在中美贸易中，美国受损，中国受益。理由有两个。第一，2017年美国贸易逆差达到2750亿美元，2018年更多；第二，中国的出口导致了美国丢了很多的工作岗位，达到大概150万到300万个。

 

第二，特朗普说美国对中国贸易逆差有两个原因。第一，因为中国的产品太便宜了，所以卖到美国来，美国的产品没有竞争力；第二，美国的产品卖不到中国去。为什么中国的产品这么便宜呢？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你有出口补贴，第二是你的关税比较高。他最喜欢说汽车关税，这是第一点。反过来讲为什么美国的产品卖不到中国来？他说是因为中国的进口汽车关税太高，是25%，而美国是2.5%，是他的10倍。他说如果要解决中美经贸摩擦的话，也没有多好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对中国的产品征收高关税，这样贸易摩擦就会减少。

 

这个观点不仅是特朗普当局的，很多精英、包括一些经济学家也持这种观点。在全球的竞争中，美国希望中国长期待在价值链中低端，而美国依然垄断价值链的中高端。

 

为什么“美国吃亏论”站不住脚？

 

第一，贸易逆差对美国来讲不见得是坏事情，贸易顺差对中国来讲也不见得是好事情。中国在对美出口中赚的钱，需要投资在其他国家。通常而言我们会购买美国的国债，我们购买美国的国债占美国全部国债的8%左右。

 

中国每年花外汇储备的30%到40%去购买美国国债。全球200多个国家，中国一个国家购买美国国债的比例就占了25%，所以我国是美国最大的债权国。就像我们个人买房子能够用银行贷款就用银行贷款一样，美国也愿意从其他国家融资来发展美国的经济。现在真的是有点倒打一耙，我借钱给你，我还有问题。

 

为什么对中国来讲，贸易顺差不见得是好事情呢？最重要的一点是可能会导致通货膨胀。比如说这一年3000亿美元外汇收入，假设央行要求1500亿卖给央行，假设汇率6%，那就是1万亿。如果存在商业银行中，加入货币乘数是5的话，就有7500亿美元，5万亿人民币。中国的货币M2是2.03，90万亿人民币的GDP，意味着中国差不多有180万亿人民币的流通货币，5除以180差不多是3%，如果是不考虑其他方面，中国通胀率会上升3个百分点。而之所以没有发生通胀，是因为央行进行了对冲。

 

第二，为什么说美国是错误的呢？假设最后真的达成零关税、零壁垒、零补贴，之后在特朗普可能的第二个政期，以及后特朗普时代，还会不会看到中美经贸摩擦、会不会看到中国的贸易顺差？答案是一定会的。这是由两国要素禀赋的比较优势所决定的。我国主要向美国出口两类商品。第一类是纺织品，我们的劳工成本大概是美国的两成。如果按全要素生产率来计算，我们的全要素生产率是美国的四五成。这一定会有大量的贸易顺差。第二类是大量的汽车、设备。中国的劳工成本也比美国要低。越南、柬埔寨、孟加拉劳工成本也比较低，但他们没有全产业链，中国在制造业方面有全产业链。

 

第三，到底中国的关税怎么样呢？他说中国关税是很高，其实并不是事实。中国的平均关税7.5，加权平均关税4.5，远低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印尼6.9，印度6.6，甚至低于发达国家，比如说韩国。所以中国的关税比较低，当然我们不能跟美国比，也不需要跟美国比。因为根据WTO的规定，发达国家跟发展中国家可以有不同的关税水平。接下来的问题是，中国到底是不是发展中国家？对此，世界银行有明确的界定，如果人均收入不到1万美元就不是发达国家，中国现在接近了，但还不是。中国虽然有一定的出口补贴，但是美国的出口补贴不见得比中国少。举三个例子，第一是过去有，现在没有；第二是过去有，到现在还有；第三是过去没有，现在有。

 

过去有现在没有，比如美国70年代对哈雷汽车关税的把控；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有，比如美国对白糖的进口补贴，是我们国际贸易的经典案例；过去没有现在有，比如去年刚刚开始的对农产品进行120亿美元的补贴，这三点都说明了“美国也有出口补贴”。

 

中美在贸易上并不存在本质性的差异，为什么？我们希望他能够回到奥巴马的路径上去。奥巴马想不想降低贸易逆差？当然想，但是他提出的方法是我不限制中国的出口，但是我要求美国出口更多产品到中国来，这样如果双方能比较好的合作，则中国可以扩大进口，经贸蛋糕越做越大，中美两国都会在自由贸易中受益。

 

第四，特朗普说让中国待在价值链中低端，美国在中高端，这也是站不住脚的。中国的劳工成本也在上升，中国现在的劳工成本是孟加拉的4倍，是埃塞俄比亚的10倍；其次，中国也没必要长期待在价值链的中低端；因为过去20年，中国产品的质量已经快步上升，上升了32%。第三，美国当年也是逐步在价值链不断爬升的；美国只允许自己进步，而不允许其他国家进步。

 

美国要求中国进行的一些结构性改革缺乏必要的论据

 

中美关系现在到达了第二个阶段，已经不再是贸易摩擦。美国这些结构性诉求是基于2017年美国商务部出的一本《中国非市场经济地位》报告。说中国不是市场经济，有几个原因，美国认为中国存在汇率操纵，存在公平竞争方面的漏洞，缺乏知识产权保护，强制技术转让等问题。

 

我认为：第一，中国从来都没有操纵汇率。美国财政部在2017年1月以及2018年11月两次调查，最重要的显示汇率操纵的指标就是经常项余额占GDP的比重必须长期在3%以上，中国只有2015年高于3%，其他时期都低于3%。结果美国财政部最后认为中国的确是没有操纵汇率。

 

第二，所谓的“强制性技术转让”，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美国的报告，讲了两个行业：一个是新能源汽车，另外一个是医疗，但是他并没有太多的案例提出来，其实哪怕一两个案例也不能代表整个市场。美国比中国有更多的产业政策，这并不是说讨论要不要产业政策的问题，每个国家，包括德国、美国都有产业政策。现在说中国到底是不是市场经济，我觉得这是伪命题。因为这句话的前提是说全球只有一种美国模式的市场经济，但是你看德国的模式、法国的模式都跟美国的模式不一样，中国也有中国自己的模式。所以美国说中国不是市场经济，是比较牵强的。

 

高质量发展、高水平开放是应对贸易摩擦的关键

 

当然我们希望最好能谈成，如果谈成的话对中美两国都有长远的利好。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通过高质量的发展、高水平的开放，来应对贸易摩擦。高水平的开放应该说是个核心，因为只有通过高水平的开放我们才能从容应对美国，也能通过我们自身的努力最终实现百花齐放春满园的美好愿景。（张彤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