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球经济格局中，中国市场持续展现出其独特的吸引力。尽管最近几年，全球部分外资出现撤离潮，但这一现象并非全然消极，关键在于，我们该如何看待这一变化，并从中寻找新的合作契机。

外资在华投资的变化，反映出中国经济正在进入一个更为成熟的发展阶段，其中外资的角色和影响也在发生着微妙的转变。针对外商对华投资的现状和趋势，我主要有以下五点判断和思考：

判断一：附加值低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外资退出中国是大势所趋

如以服装鞋帽加工制造为代表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其成本构成中最重要的部分即劳动力成本，即在该类产业的投入中，人工投入的成本相较于其他中间品成本和资本成本要高出许多。这类产业，现在及未来，外资会逐渐从中国转移出去，其原因在于，对于劳动密集型产业而言，中国的劳动成本在持续上涨。尽管中国在衣服、鞋帽等产业的生产率相较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如越南、孟加拉国等国家要高出2到3倍，但中国的人工成本却比这些国家高出不止2~3倍，甚至达到了四五倍，有的甚至高达10倍左右（特别是非洲的埃塞俄比亚相比）。这样的态势意味着中国的产品在市场上已经失去了比较优势。

事实上，附加值低的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比较优势主要取决于两大因素：一是生产率，二是成本。以前，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品如衣服、鞋帽等具有比较优势，是因为中国的生产率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相差无几甚至更高一些，而人工成本却远低于其他国家。

例如，与美国相比，在美国生产一双鞋比如需要1个小时，而中国则需要2个小时，即中国的生产水平只是美国的一半。但美国的劳动力成本可能是4000美元/月，而中国只有700美元/月，这意味着中国的成本只有美国的大约四分之一。因此，中国具有比较优势；但现在与美国相比，情况仍然如此，但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特别是越南相比，情况就不同了。原因在于，虽然中国的技术仍然是一双鞋需要2个小时，而越南可能需要4个小时（即越南的劳动生产率水平比中国低一半），但越南的劳工成本可能仅仅是中国的四分之一。

再比如，东莞制造业人工成本约4200元/月，而埃塞俄比亚不到300元/月，人工成本仅是中国的1/14，劳动生产率方面，中国是埃塞俄比亚的2倍，即中国用2个小时完成的工作，埃塞俄比亚需要4个小时。这样的对比显示出，埃塞俄比亚的产品在相对意义上更为有效益，这就是比较优势。因此，中国劳动密集型产品的比较优势在逐步失去，一方面因为劳动力需求大、供给不足使得劳动成本上涨，另一方面也在于人口结构变化，老龄化等原因导致。

资本具有逐利性，劳动密集型产品在中国失去比较优势后，这类企业将不再适合外资在华投资，或者外资也不会继续投资中国的劳动密集型产业。

判断二：资本密集型产业外资会继续留在中国

对于资本密集型产业而言，情况与劳动密集型产业截然相反。

资本密集型产业通常指在其生产过程中劳动力、知识的构成水平较低，资本的有机构成水平较高，产品物化劳动所占比重较大的产业。例如，交通、钢铁、机械、石油化学等基础工业和重化工业都是典型的资本密集型产业。在资本密集型产业中，最重要的投入并非人力成本，而是否具备全产业链的配套能力。这一点，恰好是中国产业的比较优势所在。

经历了20世纪50年代156个重点工业项目、60年代“三线建设”布局、70年代的两次大规模技术引进，我国用几十年时间走完了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工业化历程，逐步建立起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目前，我国拥有41个工业大类、207个中类、666个小类，是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

从这一角度来看，暂且不论外资是否愿意投资，至少中国的资本密集型产业是不需要转移出去的。而对于还处在“观望”状态的外资企业，相对于发展中国家甚至某些发达国家而言，我们的资本密集型产业具有明显的比较优势，完备的工业体系已经成为一个强有力的吸引要素。

判断三：国际游资投资海外时将首选中国

要判断外资是否会投资中国，以及会选择投资哪种产业，我们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外资，即流动资本或国际游资，在其他地方是否能获得比中国更高、更稳定的长期收益？

答案显然是很明显的。从客观事实来看，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投资回报率最高的国家之一。尽管中国的经济增速有所放缓，但仍然保持在较高的水平，大约在5%左右。同时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平均贡献率约30%，是拉动世界经济复苏和增长的重要引擎。

因此，对于国际投资者而言，中国是投资回报的最佳选择。这主要得益于以下三点：首先，中国拥有稳定的经济增长率；其次，中国正在逐步形成国内统一大市场，规模巨大；此外，中国还可以给外资企业提供稳定且安全的投资环境，政治稳定也为投资者提供了保障。要同时聚齐这些优势在全球范围内都是难以找到的。

以美国为例，虽然美国也拥有统一的国内大市场，但在人工成本和全产业链配套方面，美国并不如中国具有优势。美国的人工成本较高，且由于产业服务计划的影响，美国并没有形成完整的产业链配套。因此，对于国际游资，尤其是制造业投资者而言，美国并不是一个特别理想的选择。

至于其他小型经济体，与中国相比，它们缺乏规模庞大的国内统一大市场。因此，从这一角度来看，如果国际游资要选择投资海外，中国无疑是首选之地。

判断四：外资倾向于在产业集聚区进行投资

外商投资中国依然是一个最佳、最值得的对外投资选择。与此同时，中国的产业集聚区为资本密集产业提供了良好的发展环境和机遇，使得外资企业更倾向于在产业集聚区进行投资。

据不完全统计，当前我国共有超78000个产业园区，预计到2025年园区总供应量将突破62亿平方米。

比如苏州工业园区在外商对华直接投资、引进外资方面做得特别好。主要有几个鲜明的特点，其中之一就是将FDI（外商直接投资）与产业集聚紧密联系在一起。以昆山、太仓等地为例，这些地方都形成了各具特色、差异化发展的产业集聚区。比如，江苏太仓吸引了诸多的德资企业，苏州吸引了新加坡企业，昆山则以日资企业为主，每个区域都呈现出不同的产业特色。

再来看东北地区，现在也在积极打造产业集聚区。以沈阳为例，目前正在构建22个产业集聚区，其中汽车产业是主导产业之一。沈阳的汽车产业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如宝马大东工厂和铁西工厂等，这些工厂都带动了整个汽车全产业链在中国的发展。

判断五：外商投资会促进国内新质生产力的形成

对于中国的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而言，外商投资无疑有利于新质生产力的形成。新质生产力强调要素的创新型配置，这包括技术的革命性突破、产业的深度转型升级以及要素的创新性配置，其关键在于创新。

创新需要巨大的资金投入，但并非每家企业都能承担得起。因此，资金的投入成为关键。虽然政府的投入固然重要，但在很多方面仍显不足。基于此，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特别强调，要引进社会资本，其中就包括外资、耐心资本以及天使资金等，外资的引入有助于中国新质生产力的培育，并提升中国的高端制造能力。

中国加入WTO已经二十多年，引进外资最直观的影响就是资本的增加。外资的引入为中国的发展提供了资金支持。其次，外资的引入也带来了技术的进步。引进外资不仅仅是资金的流入，还伴随着先进的管理理念和技术的引进。

更深层次地看，引进外资还促进了中国的制度性开放。加入WTO后，中国必须遵守国际规则，同时，基于中国的特殊国情，我们也有自己的特殊要求和规制。在标准方面，如产业标准，必须保证产品质量符合国际标准。而在管理方面，每个企业都有自己的管理标准，引进外资有助于提升这些标准。因此，引进外资在制度性方面给中国带来了改革和提升，具体体现在国际规则、国内规制、行业标准和企业管理上。

如今，越来越多的合资企业或外资企业开始主动与中国本土的科技服务商合作。例如，宝马等企业加大在中国投资，反映了中国在引进外资方面的积极态度，以及真正的市场准入和国民待遇。

在研发方面，中国对国企、民企和外企一视同仁，提供政策补贴和鼓励。例如，宝马这类外商投资企业，一样可以申请国内政府补贴研发相关的税收减免等好处，这是外资愿意加大对中国投资的原因之一。过去，我们可能更多地是用市场换技术，但现在情况正在发生变化。中国的市场依然在扩大，同时很多产业或产能已经走在世界前列。现在，以美国为代表的国家也在学习我们的产业政策，试图用类似的方式去扶持自己国内的企业。

总而言之，外资企业之所以加大力度在中国投资，最重要的是看好中国的经济前景，这是最为核心的关键点。

作者余淼杰系辽宁大学校长、国际经济学会会士，本刊记者哀佳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