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国际贸易多边谈判最抢眼球的事恐怕莫过于TPP近期的顺利推进了。10月底，泛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终于取得实质性突破，美国和其他11个泛太平洋国家就TPP基本达成一致。12个参与国加起来所占全球经济的比重达到了40%。也因此，TPP被认为是当代版的高水准的小型“世界贸易组织”（WTO），成为目前产、政、学各界高度关注的焦点。

为什么是TPP？

答案恐怕是各界对WTO近期谈判结果的极度失望。WTO的前身叫关贸总协定（GATT），是二战后反法西斯国家重新安排世界秩序的“三大法宝”之一，与世界银行、国际基金组织的目标不同，关贸总协定的首要任务是减免关税促进自由贸易。到目前为止，GATT／WTO一共进行了9轮谈判，前面几轮谈判不管成果多少，都能顺利收官。最成功的一轮谈判是历时8年的第8轮乌拉圭回合，成果斐然。除了让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关税都在各自基础上削减近四成的关税以外，还给关贸总协定升级换代，让之华丽转身为世贸组织（WTO）。世贸组织相对于关贸总协定，绝不仅仅是换了个马甲而已，最重要的是为了比较完善的争端解决机制。

简单说，就是说好了减免关税，但成员国谁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就得受到惩罚。其他成员国可以合法地提高关税，以牙还牙地报复。这样，就可以有效地避免原来大家担心的“谁减关税谁吃亏”的囚徒困境。

应该说，开始时WTO运作得很好，大家都挺买账。一个明显的指标莫过于WTO成果国数目的不断扩大。1994年成立时只有126个兄弟，到了2012年俄罗斯加入时，已经排到了第156把交椅。世贸组织成了全球俱乐部。一时，风景这边独好！全球多边贸易谈判似乎完全取代了地区贸易协议。

不过，月盈之时实为月亏之始。2000年左右正式启动的千禧回合一开始就命运多舛。事实上，第九轮多哈回合到目前已有15年了，谈判各位首席代表是从黑头发变成白头发，但远没方法完美收官。理由很简单，相比之前简单的要求各国关税减免，小规模削减各种非关税壁垒不同，多哈回合要求各方在核心利益作出让步。

富国要求穷国打开国门，允许服务业市场准入，同时切实做好知识产权相关贸易工作。穷国则要求富国取消各种农产品保护措施，并着重点名了欧盟的农产品出口补贴、美国的白糖进口配额、日本的大米技术性壁垒。因为涉及到国家核心利益，各国都不愿让步，胳膊上阵，锱铢必较。今年上半年在印尼巴厘岛的部长级会议虽然取得了一些进展，各方都承认多哈回合谈判基本已成功了80%。但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的议题是各方都不愿意让步的内容，正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什么是TPP？

正是对WTO的极度失望，各种地区贸易协定卷土重来。自然，地区贸易协定不是目前才有。事实上，目前全球已有超过200个各式各样的地区贸易协定。泛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也不是一开始就很重要。2002年，新西兰、智利、新加坡、文莱四国开始签订协议时，因为都是莞尔小国，国际上并不太在意。开始引起关注是在2009年美国宣布加入TPP谈判。经济界老大一出场，行情自然看涨。先后有11国宣布加入谈判。一边是老美的前庭后院：加拿大和墨西哥。南美的智利、秘鲁两国，大洋洲的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及东亚的新加坡、文莱、越南和马来西亚。

不过，如果是到此为止，TPP也成不了气候，因为其他10国的经济总量哪怕加起来，跟美国根本不是同个量级，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然而，2011年日本正式决定加入TPP谈判，问题就不一样了。日本目前占全球10%的GDP，而美国占了全球的23%左右。哪怕没有其他国家加入，如果日本全部的贸易品都卖给美国，这一来一去，就有接近全球20%GDP左右的贸易量，的确是个大蛋糕。

如果说，WTO是全球贸易的1.0版本，那么，TPP则无疑是全球贸易的2.0版本。它对成员国的开放要求相对要高得多。具体而言，不同于WTO在关税上的减免，TPP则着力在非关税壁垒上的削减。理由很简单，经过近70年的关税减免，基本上发达国家的平均关税都很低了，只有2%左右。发展中国家的关税水平也已见到9%左右。可供减免的空间其实不大。而非关税壁垒则不然。所以TPP强调消除或削减涉及所有商品和服务贸易、投资的非关税壁垒。不再允许成员国“犹抱琵笆半遮脸”，标准的商品贸易自然要覆盖，新兴的服务贸易，对外投资也是重点。

不关如此，TPP要求按照发达国家的贸易规则出牌。主要有以下三点。一是在制造业方面，虽然也强调自由贸易，但不是大家任意对商品定价的贸易规则，而是要求发展中成员国要与发达成员国曾担相应的保护环境要求，最低工资标准等劳工规则，也就是强调基于自由贸易上的“公平”贸易。对发达国家而言，则要求成员国取消各类农产品壁垒。二是对待市场准入方面，要求国有企业和私有企业必须一视同仁，不可在要素市场、市场准入方面对私有民营企业设置各类“天花板”、“玻璃门”。三则是在服务业方面强调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同时也强调包括新闻自由、互联网自由在内的信息自由。

中国应积极参与谈判

贸似如此，中国该怎么做？四年前，当日本刚宣布加入TPP谈判时，笔者为FT中文网写了一篇《TPP：美国的独角戏？》短文。笔者的基本判断是，如果日本不加入TPP，那么TPP不足为虑，是美国的独角戏而已。TPP这出好戏，关键是看日本会不会加入。

经过四年的谈判，日本终于铁了心要加入。当然，日本政府还是很顾忌日本农会的反应，所以承诺了要政府采购来补贴农民，补贴他们因被国外舶来品冲击而失掉的农业市场。自然，这样日本政府会有一定的财政压力，但当局认为加入TPP所带来的福利大于补贴的成本，利大于弊，值得一搏。

日本当局的决定正应了经济学博弈论的最基本原理。在大国博弈中，谁也不比谁聪明。很明确，加入TPP谈判是日本的最优策略。一方面，经济上可以摆脱“失去的二十年”所造成的经济颓势；另一方面，政治上进一步与美国联姻。
中国该怎么做？这让我想起了博弈论的第二个原则：做决策时，不仅要知己知彼，还要知道对方也知己知彼。如同电影《007》中一样，永远都有一个B计划，而不能刻舟求剑。当务之急，中国应该马上积极参与TPP的谈判。这样做，至少有三方面的好处。

第一，可以更深入地融入全球一体化，分享贸易全球化红利，保持出口的比较优势。当前，劳工短缺所引起的工资上升已是不争之实。跟越南、孟加拉等东南亚国家相比，中国传统劳力密集型产业已毫无成本优势。之所以还能保持一定的出口额，只是因为这些国家的出口规模太小，无力全盘蚕食中国的出口市场。但假如中国被排除在TPP之外，那么，相对于那些中等收入的成员国，因为其产品可以完全零关税出口美国，而中国却不能。这样，中国原来的出口市场份额将进一步地萎缩。这对目前本来就严峻的出口形势可谓雪上加霜。

第二，可以通过加入TPP“倒逼”推进国内改革。对TPP目前各界最大的顾虑有两个，一是美国可能故意不让中国加入。老实说，谁也不知道老美一开始心里的小算盘，但就今日之国际经济形势，中国的加入明显符合老美的利益。有了中国和日本，TPP再加上着眼于欧盟的TTIP，美国撇开WTO另起炉灶的美梦才有可能成真。所以，美国会挡路的顾虑可以消除。

另外一个顾虑就是加入TPP谈判，会对中国的许多行业造成很大的冲击，甚至可能影响到就业问题；而且中国本身许多方面并没有达到人家规定的要求。要解开这个结，首先要认识到TPP的谈判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客观预测下，没有三五年是谈不下来的。到了“十三五”收官的时候，那时估计劳工标准、环境标准、知识产权标准都不成问题。因为这些都是我们要做的事情：提高最低基本工资，加快各地贫困地区脱贫；保护环境，做好节能减排；鼓励创新，加强知识产权保护。至于说对相关产业造成冲击，更是不足为虑。现在的中国经济承受力不知要比15年前加入WTO时要好多少。那时狼来了，都没事，现在还怕这头披着狼皮的羊？

第三，加入TPP谈判并不会丧失国际贸易投资规则的话语权和制定权。首先，除了TPP以外，中国还有东盟10+1自贸区、中韩自贸区并在此基础上拟建的东盟10+6（也就是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虽说目前的自贸区分布态势正如美国国际贸易学研究大师Bhagwati教授所说的，是一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剪不断理还乱的“意大利面”。但中国无疑在上面所列这三个自贸区中起着顶梁柱的作用。这些自贸区的成功建立和顺利推进，事实上是TPP的有力竞争者。更不要说现在中央正在全局谋划的“一带一路”对外开放战略。其次，加入TPP谈判不等于说中国就没办法在TPP中起着重要作用。打个比方，如果说TPP是个微信群，老美也不是群主，只是个大V，中国也未必不能后来居上。

毕竟，这世界最后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中国革命史告诉我们，毛主席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领袖，是历史选择了毛泽东。

一句话，TPP的贸易模式代表了以后国际贸易的发展方向，中国应该早日主动积极参与谈判。

【注】《大家》微信号新标题为“WTO都进了，还怕TPP？”

作者：余淼杰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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